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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言的,未能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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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言的,未能言的

2018-05-20 聯合報/肅清14(台北市)

給老媽:

此信是我的告解書,滿滿都是我的罪狀,而這些未曾言的話,只想讓妳知道。

憶起那晚,妳的視線在明滅,「生」的意志在旦夕間垂危,我的人生彷彿隨著妳視線內的畫面崩落了一塊、補不回來。家中所有人都在裝傻或故作鎮定,任沉默降臨,只有淚水落在地上的碎響,我們皆想藉由恢復常軌以免染上妳的情緒,彷彿避開視線就能除去痛苦,畢竟,這事妳我都沉重得無法呼吸──妳將陷入黑暗,再見不到燦爛多情的春景、書頁上的文字,以及我的神情。這傷是剟在我心底的,而我不敢吭聲,深怕說什麼都會流淚。

為此,我很慚愧。

過去我愛埋怨別人不為我設想、不懂我的苦衷,曾幾何時,我安慰過他人,關心過最摯愛的人?我使上全身的力卻沒能吐出一個字,妳的憂愁與無助像房子裡的大象,眾人視若無睹,我們共躺在床等待夜的來臨,妳忍無可忍地向我哭訴一切,妳不知我有多慶幸,驟然降臨的黑藏住我的淚,才沒被妳發現。

妳說妳怕黑。在鄉下,夜裡寒風颯颯搖撼草木懾了妳的心,上上下下地亂顫,這份悸動透過十七年前繫緊我倆的臍帶,一脈一脈地也傳到我這頭。我也怕,我怕黑,擔心晚上蟄伏各處的鬼魅會迷了我心,但妳把我擁入胸懷,讓我知道:有妳在。因此我不再畏懼,然而,我卻不知擁著我的人正淒惶地流淚, 盼望有人能讓她依偎、給她依靠,更奢求些許肯定。她把心交付給每個人,融在香豔的晚飯裡,每一句惶恐擔憂的話語,得到的卻是一次次的冷暴力,那挫敗和憤恨,豈是我能理解?

那時,妳含著哭音消極地笑了笑,說:「要是瞎了,大不了去小阿姨家附近找間小屋,一個人過活。」妳像個異邦之人,總想著要怎麼逃向下一間屋子,期許那屋子會有容身之處,從無溫的家到我們的家,最後到中南部假想的小屋,母親妳躲到哪裡去了?我不要妳一個人活著,我還要妳看我畢業、看我找到工作陪我走一段段人生,妳未來可能再看不清我的臉,那又如何?我只要妳好好的,正如妳殷切盼望我能平安長大。我只要妳知道,正如妳無法向妳母親吐出一句,我愛妳。

媽,今年我以此話作為妳的生日禮物,也希望妳能這麼告訴妳的母親,趁話語還能傳達之時送出,一生才不會有遺憾。

信姑且先寫到這裡,再不出房門,飯就要涼掉了,且妳也要起疑我臉上的淚痕了。

女兒筆

本文由聯合報系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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