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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那些走上絕路的母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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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那些走上絕路的母親們

2022-05-05 社工/巫馥彤

新北市一名吳姓單親媽媽,獨力撫養兩位年幼子女,長期為憂鬱症所苦,並承擔龐大的經濟壓力。前年她將安眠藥摻入果凍,趁孩子昏迷後勒殺,接著,吳小姐服下大量安眠藥,欲與孩子一起從人世間所有苦難中逃離。

經送醫後,兩名孩子逝世,吳女撿回一命。前陣子,台灣高等法院以殺人罪判她無期徒刑定讞。

法官說,她「僅因一時生活不順遂」,而決定結束生命。​
​但法官是否看見,她被迫逼至生存的懸崖邊緣,面臨一無所有的無力與孤寂,無可依靠的一片空盪與刺骨寒風,往下墜落即粉身碎骨?

每個人經驗與感受不同,沒有誰可以斷言別人的困難與苦痛是輕易的。​

更令人不寒而慄的是,還有許許多多像吳女一樣的單親媽媽仍獨自社會各個角落掙扎著。​

無力但努力 她是我在監獄裡認識的單親媽媽

​腦海中即浮現受刑人小高的身影——黝黑的膚色,配上染髮後褪色的金色短髮,及爽朗中帶有一絲傻氣的笑容。

小高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單親媽媽,生有兩個孩子,女兒和兒子目前接受社福單位安置中。​

小高原將女兒帶在自己身邊扶養,直到女兒小學二年級那年。當時,小高經朋友介紹,找到一份月薪一萬九的社區清潔工作,負責將中庭及人行道上的落葉、菸頭等垃圾掃除清理。

她從高樓往下,逐層悉心擦拭樓梯間鍛造欄杆及一扇扇玻璃窗戶;並面對數台比她身高還要巨大的塑膠垃圾子母車,將裏頭垃圾扛起、整理、分類。

任汗水淋漓遍布滿臉,公司配發的黃色POLO衫早已浸透,顧不得蹲在垃圾堆裡的惡味瀰漫與沾染著一手臭水。​

這份清潔工作,須一周上班六天、每天九小時。平時小高上班前會先騎機車載女兒去學校上課,再前往社區上班。遇假日、寒暑假,則將女兒帶到工作地點,讓稚氣活潑的孩子在社區跑跳玩耍。​

一天,小高滿是疲憊準備下班,收拾更衣、回家,卻不見女兒的身影,她焦急地跑在社區廣場中庭、地下室、天臺、每座樓梯等每個角落,遍尋四處,喊著女兒的名。​

最後在警衛、里長協尋調監視器下,終於找到在草叢後面,蜷曲瑟縮的幼小身影。​

女兒在社區嬉鬧遊玩時,被一位大叔撞見她隻身一人,大叔便假藉陪她玩耍之名義,搭訕誘拐,帶到草叢後方強行性侵得逞。​

女兒的痛 成為兩人的永恆創傷

無法保護女兒,是小高心中無法抹滅的傷痛。(本圖為示意,非文中當事人)。圖/取自unsplash

​事發後,女兒出現嚴重的心理創傷,小高對於沒有保護好女兒感到深深自責不已。她陪著女兒去報案、尋求相關資源協助。​

但家裡的房租、水電、三餐開銷仍得應付支出,原本不寬裕的經濟狀況,如雪上加霜般,多了一筆長期心理治療費用。​

小高只得繼續去社區工作賺錢,將女兒獨留在家中。​

出門前,小高仍甚是不放心,千萬囑咐「我下班後二十分鐘就會回家,你乖乖在家,晚上我會買晚餐回來,不要亂跑」。下班時間一到,小高匆匆打卡,跨上機車、奔往回家路途,多一秒都嫌得耽擱。每日如是。​

沒想到,一天小高上班到一半竟接到警局來電,女兒一人在家無聊,玩起打火機,將家裡木地板燒起一個大洞,幸好鄰居及時報警滅火,沒有人受傷。​

小高焦急趕到現場,氣得呼了一巴掌在女兒臉上,覺得自己努力辛苦工作,為了養活孩子,「告訴女兒自己下班就會買晚餐回家了,但為何她還是不乖」,惹出這個麻煩。​

小高氣得毒打狠罵,女兒挨得痛哭喊叫,一陣淒凌,招來鄰居的關注。​

小高因不當管教孩子,女兒遭帶離她的身邊,至安置機構生活。​

這一走,便好似沒有盡頭。​

女兒和兒子在安置機構走過各個成長階段,從兒童蛻變成敏感而絢麗的青少年。​

小高和安置機構社工約好,定期探視孩子們。但有時她並沒有出現。​​

小高盼望有好的生活——不是名車、豪宅,而是有足夠的薪水租起一間套房,即使三個人湊合一張床也擠得溫暖;每個月不用在老師打來催促繳交孩子學校午餐費、班費和學雜費時,假裝是自己太忙以致於忘記,而不是沒錢繳不出來;當孩子一吋吋長高長大時,可以把變成八分褲、七分袖的衣服,換成新買的合身運動服。​

​她盼望有好的生活,好到可以把孩子從安置機構接回來帶在自己身邊照顧。

然而,只有國小畢業的小高,在低薪、高流動率的工作中來回輪轉,做過餐廳服務生、清潔工、舉牌工、攤販叫賣,最近一份工作是工地粗工。​

小高為了賺更多錢,只得鋌而走險做違法工作,例如將自己帳戶借給詐騙公司使用、或當車手去ATM取款、或從事性工作,因而進出監獄多次。​

我遇過許多單親媽媽受刑人,為了扶養孩子使用非法方式賺錢而入獄。​

我看著們,不斷問自己「如果換作是我,我會怎麼做?」​

​左思右想,到底要如何在沒有學歷專長、沒有家庭與社會支持下,可以找到上班能同時照顧小孩的工作,並且薪資足以負擔育兒開銷和總總生活支出?

以及,如何在被生活追著跑到喘不過氣又看不見一絲希望時,不讓自己崩潰,繼續每一天?​

我苦思破頭仍找不著答案。​

沒有答案的人生 誰看見單親媽媽之苦

在生存邊緣苦撐的單親媽媽,她們只盼望能給予孩子好的生活。(本圖為示意,非文中當事人)。圖/取自unsplash

日前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吳小姐年僅二十多歲,一個人獨自照料兩個未成年孩子​,沒有被社會認可的高學歷和專長,求職屢屢碰壁,只能從事高工時、低薪的底層勞動,在扶養小孩和工作中掙扎拉扯,撕成碎裂。​

缺乏穩定收入下,吃飯、看醫生都成困難,看著孩子們嗷嗷待哺的眼神,她咬緊牙根,努力想辦法。​

她並沒有像小高和其他我所遇到的受刑人一樣用違法方式賺取生活費,最後有獲得更好的結果嗎?

故事的結局是:吳小姐循規蹈矩、兢兢業業地苦撐了好多年,在生存邊緣掙扎,直到最後走投無路,帶著孩子跳下人生懸崖。​她知道,她只有自己,她只能靠自己,咬緊牙根支手緊抓著峭壁,逞力的緊抱著孩子。

如此苦撐了多年,終究將孩子帶到八歲大了啊。

法官說,「被告本應善盡其為人母之職責」。但要多努力才能被認可為「善盡職責」呢?

​這次進監獄前,小高沒有依約前往安置機構探視女兒和兒子,她怕去看孩子會讓自己被通緝的身分曝光。​

但我看得出來她是很愛孩子的,尤其每當小高聊起她一對可愛兒女時,總瞇起眼笑得合不攏嘴,如陽光照耀臉龐,一掃在監的抑鬱陰霾。

巫馥彤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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