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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監所工作最可怕的不是罪犯,而是輔導員的權勢性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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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監所工作最可怕的不是罪犯,而是輔導員的權勢性騷

2023-06-09 社工/巫馥彤

小編報告

近日政壇、文壇、體育界接連爆出性騷擾事件,受害者多年來被迫噤聲、隱忍;即使向外求援也遭忽視、甚至吃案,暴露出背後巨大的權力不對等問題。巫馥彤在監所工作時,也曾碰過同事運用權勢性騷擾、欺壓別人。她說:「在監所時,我接觸到許多人,其中最窮凶惡極的不是受刑人,而是憑藉權勢、任意欺凌他人的工作人員。」

我協助一位位弱勢收容人,陪伴他們走過自殺自殘的憂鬱,安頓收容人在外頭無人看顧的幼孩老人等牽掛,找到資源讓久病的收容人獲得穩定治療的管道,協助他們出監後進修念書、就業,並安排棲身之所。

對我來說,在監所工作最讓人疲憊的,不是得和大眾認為的危險罪犯工作,不是得與收容人的弱勢與無力共處,不是必須面對三百位服務對象的高案量,而是被資深輔導員不斷欺凌、騷擾。

前輩的欺凌 比高案量更令人疲憊

2019年,我懷抱著熱忱與期待,縱身躍入獄政場域,希望運用自身的專業,擔任某監所的社工,讓幽暗之處得以透進一絲光線。

殊不知,監所的黑暗藏在未曾料想之處。

監所內的一位同事A輔導員,和我隸屬同個階級。不同的是,我是初踏入公部門的菜鳥,而她是在這個機關工作數十年、最資深的人。

A輔導員常常命令我幫她做事,她總會拿著我寫的報告去和長官邀功說,這都是她獨立完成的。待一走出長官辦公室,就把報告和公文丟在我桌上說,「今天你要留下來加班,快點按照長官的意思改一改給我!」接著再每五分鐘、十分鐘打電話給我追問,「寫好了沒?怎麼還沒好?動作快一點!」

我和科長說明這個狀況,科長只回:「那你不要加班到超過半夜十二點。」因為有次我真的工作到凌晨三點,才把事情做完。

科長這番話讓我覺得,他是不是在默許跟我同階級的A輔導員,可以這樣肆意對我?我就應該做兩人份的工作,領兩萬多的薪水,還沒時間休假?

在那裡工作的一年來,是我看醫生最多的時期了,我累到全身都是病;而生病了,還會被說「你身體怎麼這麼不好?」臥病在床時,仍被打電話問工作的事、被叫去上班。

隔天上班時,A輔導員問我「你好了嗎?」我天真的以為她在關心我的身體狀況,回她:「有看醫生了,還可以。」結果,A輔導員訕笑著說:「誰問你這個,我問叫你辦的公文好了嗎?」我忽然感到自己是多麼愚蠢,而眼前這個人有多差勁。

就醫收據。圖/巫馥彤提供

來自同性的言語羞辱和肢體騷擾

當A輔導員心情不好時,她就會阻止我和個案會談,並直接強硬打斷進行中的晤談;一邊質問我「這個個案有需要談嗎?」一邊叫個案離開回舍房,再把我和管理員痛罵一頓。

當我沒有立刻處理她要我幫忙的工作時,她就會打電話給每個人大肆說我的壞話,說我什麼事都做不好、整天亂來。接著再走到我的座位,當著我的面亂翻我的文件、公文、電腦,盡一切所能打斷我正在做的事,要我乖乖投降就範,優先處理她的工作。

2019年10月,矯正署要求繳交重點計畫成果報告,並去研討會發表。A輔導員完全不懂計畫內容,但又不好意思拉下臉,便對我說:「我是看你長得漂亮,才讓你上台報告當花瓶,去取悅長官的。」

我因為長時間工作,眼睛酸澀,常常痛到流淚。有天,我在加班趕這份報告時,抽衛生紙擦擦因酸澀過敏的眼睛。A輔導員以為我哭了,竟悄悄在我耳邊說:「你為什麼要做這麼辛苦的工作?我介紹你一份,只要會陪笑陪吃飯的工作就好啦!

甚至,有時拿公文給A輔導員時,她還會將手放在我肚子上說:「你是不是瘦了?」

又被狂罵的那天 不想再忍

隔年一月,某天早上我剛到辦公室,還沒來得及坐下,就被催促著處理一堆事情。此時,A輔導員打電話來,我接起來便說:「怎麼了嗎?」沒像平常稱呼:「輔導員,您好。」

這令A輔導員震怒不已,在電話那頭大聲飆罵,「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太沒禮貌了,在搞什麼!」我冷冷地回:「有什麼事嗎?我在忙」

A輔導員立刻用工作契約威脅我:「你的人事公文還在我這,我還沒簽呢!」,那時我深刻地感受到,如果要被人如此蹂躪,這份工作不要也罷。「要不要簽,看你,都好。」我說。況且,她也沒權力決定我的人事權。

聽到我無所謂的態度,A輔導員說,「好啊,那不要做啊,反正你本來就適合去賣,去靠男人賺錢啊!」

天啊,我錯愕地想,她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到底憑什麼?

我在電話那頭被A輔導員大聲飆罵、羞辱了三五分鐘後,她掛上電話,改打給科長抱怨說我亂發脾氣。我既無言又委屈,從頭到尾我都沒大聲說過一句話,A輔導員竟然還惡人先告狀說我兇她......。

我向科長解釋實情,以及A輔導員對我的辱罵,但科長拿A輔導員沒輒,僅說,「那你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吧!」我不僅把自己工作都完成了,還兼做A輔導員的工作,也都做好了。

無論工作做得如何,A輔導員都不應該這樣羞辱霸凌他人。

我決定不再默默承受,鼓起勇氣向戒護科科長、秘書、人事室提報她對我的霸凌與騷擾。

申訴了,然後呢?

然而,在這個場域裡,大家都有各自的位置。

我僅是一介初入監所的菜鳥。

A輔導員雖然不是官位之首,但是在這個監所最資深,占有一席之地。

科長、秘書、所長等是握有權柄之人,同時也是流水的官——只要在這安穩守分,不出錯、不生事,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三年後即可高升至他處,往亨達仕途邁進。

因此,長官在諸多衡平下,精巧地拿捏此騷擾霸凌事件。對A輔導員,以教育訓練為包裝,在會議室播放性騷擾防治影片,要求所有工作人員都得到場參加。對我,則以此宣示:「你看,我們有播性騷擾防制影片唷」、「機關有因應作為唷」。

沒想到,第一次播影片時,A輔導員找理由拒絕參加。

經過我反應後,第二次放影片時,科長對A輔導員說,「每個人都要一起來參加教育訓練、看性騷擾防制影片,你也是。」她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會議室,但屁股還沒坐熱,人又不知道溜去哪。科長跑去A輔導員辦公室找她,發現她正在命令收容人用刀削蘋果給她吃。A輔導員的辦公室在戒護區內,根據規定,戒護區內不能攜帶刀具等危險物品。那收容人手上的刀哪來的?

A輔導員理直氣壯地當場承認:「刀是我的。」是她將刀帶進戒護區交給收容人。事後,她還對其他同仁放話說,科長故意找她麻煩。接下來,A輔導員還是繼續欺負我、找我麻煩。我已壓力大到一身病痛,三月底落荒而逃地轉職到其他單位工作。

忽視、縱容、包庇 養出權力惡獸

四月底,機關認定A輔導員「將私人持有之水果刀交予收容人削蘋果,違反規定攜帶違禁品入戒護區並交付收容人使用從事個人私務,處事失當」,記A輔導員兩支申誡。

A輔導員不服該懲處,提起申訴、再申訴,皆被「公務人員保障暨培訓委員會」駁回。她繼續提行政訴訟,一路上訴到最高行政法院,仍被駁回。

A輔導員在訴訟中,聲稱她遭到抹黑,並被分派不合理的業務量,「造成身心不堪承受巨大壓力而出現自殺傾向」。但事實是,她叫社工我、個管師和替代役男等同仁,幫她分擔業務。

而且,A輔導員濫用職權、指使收容人做事的行為,已行之有年。矯正署深知A輔導員種種為非作歹的行為,卻長年縱容忽視,直到2019年發生水果刀事件,才以申誡兩支,輕輕放下。

收容人在外面做錯事,進來監獄是為了悔改、學習成為更好的人。但收容人在裡面看到的是:只要有錢有關係,在監所便可獲得特殊待遇;只要權力夠大,即能迫使他人俯首稱臣。

無疑,A輔導員和縱容她多年惡行的矯正署,做了最壞的示範,讓監所教化功能開倒車。

巫馥彤專欄

編輯/邱怡瑄 插畫、圖片編輯/陳靖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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