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牧羊人庫努克・尼爾森(Kunuk Nielsen)家的一幀四十年老照片中,表兄賈思伯正趕著羊群,穿越家門前結冰的峽灣,五歲的尼爾森也走在冰上。遠方是白雪皚皚的山,及凍結的海中冰山。
但這樣場景已不復見。來自格陵蘭南部的尼爾森說 :「我小時候,每年冬天峽灣一定結冰。但現在,很少。」對照最近的照片,一樣的山形、一樣的峽灣,沒有可行走的海冰。
格陵蘭主要城鎮位於西南沿海,天氣相對和緩,免於終年冰原覆蓋,破碎的峽灣阻隔了人煙聚落,只有城鎮內鋪設了道路,城與城之間則毫無鐵路、公路系統,得靠飛機、直升機或船隻通行。
「海冰就像格陵蘭的高速公路,現在漸漸消失了。」格陵蘭駐美代表肯尼斯・霍格(Kenneth Høegh)在線上訪問時說,沒有海冰,居民的移動方式也跟著改變;許多由冰原緩慢移向海洋的冰川已經退縮,露出大片基岩,甚至無法抵達峽灣,直接在陸地消融。
氣候變遷不只是溫度的上升,對地形、景觀的改變,是直接影響生活其中的人----生計、遷移、經濟、文化記憶,以及認同。
湖不見了 共同記憶已逝
「我爸媽會告訴我,他們童年怎麼在冰上鑿洞釣魚,但我只能想像。」十八歲的少女雅典娜・林思(Athena Lings)說。剛有新生兒的海蒂・克里斯丁生(Heidi Christensen)說,她兒時游泳的湖,「不見了,就這樣蒸發了。」她和孩子對這片土地將不會有共同記憶。
東尼・漢森(Tony Hansen)回憶,兒時山坡上的深厚積雪,可以讓小孩拿個木板就滑下來,使勁跳到雪堆上,也不怕受傷,「雪就是這麼厚,像巨大的軟墊」;但近年的冬天變短、雪也下得很少,「現在小孩就不會有我那樣的童年,因為雪薄得蓋不住山坡的岩石。」
海蒂說,以前只要抬頭看天空,就會知道明天的天氣;但是現在「你再也不能相信天氣,它變得太快,我們不再知道明天會如何。」
漁夫不知道隔天是不是能夠出海,風速、浮冰,遽變的氣候讓生計安排難以預料。我們在伊魯利薩特親見原本光潔的海面,一夜之間冒出成片的大小海冰。
狩獵採集 隨著氣候變樣
千年來,格陵蘭的因努特原住民傍冰而活,海冰就是陸地的延伸,堅實又可靠。他們熟練地駕雪橇犬到冰上,釣魚、狩獵、旅遊,豐收歸來,養育每一代因努特人。當全球暖化,海冰愈來愈薄且難以預測,踏足其上隨時有崩裂風險。最熟悉的地方,開始變得令人畏懼。
「傳統生計、狩獵、採集、雪橇犬,在格陵蘭最受氣候變遷挑戰。」六十四歲的前總理庫皮克・克雷斯特(Kuupik V. Kleist)說,北極圈海冰正在消失,雪橇犬再也無法在冰上奔馳,這幾年雪橇數量已經減半,「因為主人負擔不起餵養的成本,不得不殺了牠們。」
莎拉・奧斯維格(Sara Olsvig)是今年新上任的因努特人極地委員會國際主席(ICC),她在格陵蘭西岸迪斯科灣區長大,她說,「冰不如想像中安全了」,失去漁場或改變傳統的生活 ,是因努特人很大的恐懼。
據說,因努特人的語言有五十多種用來指涉「冰雪」的詞彙,這在語言學界是個歷史悠久的爭論。但無論如何,總是比英語系還豐富,因為因努特人的生活與冰分不開,淡水之冰、如泥之冰、有洞之冰⋯⋯ 外人眼中差不多的冰,在因努特人看來,都有截然不同外貌跟意義。
然而,當冰慢慢離開因努特人的文化,樣貌多變的冰就此停留在記憶中,那些為冰創造的獨有詞彙可能也會消失。
失去傳統 那我們會是誰
伊魯利薩特冰峽灣導覽員卡桑德拉・亨寧森(Cassandra Henningsen)說,小時候奶奶家就住在伊魯利薩特冰川旁邊,她曾經看過非常巨大的冰山,深深著迷於它們的美麗。
長大後,她離鄉求學,三年後回來,冰山卻小到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這讓我好傷心,新聞總說氣候變遷正在發生、冰山正在縮小,但若你沒有親眼見到,根本無法想像。」
暖化帶來部分人的財富,卻斲傷了整個民族的文化認同。
前總理克雷斯特說,「你看向窗外,山總是在那裡,我以為冰山也是,在山後冒出冰山尖頂;但現在山還在,冰山已經不見了。」從未想過的事情發生了,這讓他非常、非常震撼。
這位資深政治家認為,氣候變遷是全球現象,卻在格陵蘭造成最大影響,「如果我們不再打獵,不再捕魚,生活中不再有冰。那我們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