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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我沒錢拿掉」墮胎比生育貴7倍,受刑女性爬不出貧窮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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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我沒錢拿掉」墮胎比生育貴7倍,受刑女性爬不出貧窮深淵

2022-07-26 社工/巫馥彤
今年六月,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正式推翻憲法保障「女性墮胎權」的〈羅訴韋德案〉( Roe v. Wade)。此後,美國部分州政府計畫實施「全面墮胎禁令」,除了懷孕威脅母體健康外,無論懷孕期間長短,遭性侵強暴、亂倫等犯罪行為而受孕者,皆不得人工流產。此政策預計影響1,135萬名女性。

這讓我想起一位25歲的受刑人小姿,她頂著一頭俏麗的短髮,白皙透亮的臉頰印有點點雀斑。

只有高中學歷的她,沒有其他專長,從事性工作。她因為使用毒品被捕、判刑入監,她說:「沒有吃藥,我真的做不下去,太丟臉了。」她低下頭,別過我的眼神,好似他人的注目都將成為穿心的利刃。

原本,小姿打算賺錢易科罰金,不入獄服刑。而當她好不容易靠工作辛苦賺了數萬元,竟全被伴侶拿去賭博輸得精光。一旦超過案件執行日,沒湊足錢易科罰金,也沒報到入監服刑,即成為通緝身分。

精神威脅與暴力虐待,那些無法自主的日子

被通緝的日子,小姿的伴侶叫她不要去工作、不要外出去任何地方,以免被警察抓到。

兩人成日關在家面面相覷,兩坪大的套房像悶燒鍋一樣,壓力和衝突越來越高張,伴侶開始因小事對她大聲吼罵,翻起過往舊帳,質問小姿的性工作,甚至動手毆打她,將她壓地掐頸。

小姿不敢逃跑、呼救,擔心被伴侶抓到後,會遭致更慘烈的下場。

某天,伴侶盛氣之下,又對小姿一陣毆打,將她蠻推在地,用腳惡狠狠的蹬在胸口,不讓她有起身的機會。他扯著小姿的胳膊,往牆邊拖行,拽著頭髮朝牆上猛撞,敲擊出陣陣聲響。接著,伴侶拿起角落的鋼條重擊她的頭部,「當下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之後小姿已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

幾天後,小姿趁著伴侶躺在床上看電視不注意時,悄悄用電腦打開通訊軟體,快速打下「幫、我、報、警」四個字,發送求救訊息給許久未連繫的姊姊。隨後,她立刻將對話紀錄刪除,避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一旁的伴侶,發現小姿神情緊張怪異,無論如何逼問、毒打她也不願招認,於是他更改了小姿所有通訊軟體密碼,讓她無法繼續使用、阻絕一切對外聯繫管道。

警察還是上門了,小姿主動向警方承認自己的通緝身分,寧願到監獄服刑,以逃離伴侶的暴力虐待、保住性命。

人工流產的決定,遭檢察官斥責

巫馥彤專欄:檢察官、監所長官憑己身的價值觀決定他人的人生,這是否才是不負責任的表現?圖/取自Unsplash

小姿經移送警局、地檢署,最後來到監獄。她走到舍房實施新收入監檢查,褪去一件件外衣,露出白皙赤裸的體膚,上頭遍佈著大小不一的瘀青和傷痕,有些傷口已經結痂,但還來不及癒合,馬上又被新的傷口覆蓋。她的肩膀、手臂、大腿等部位無一倖免,讓人看了心痛不捨。

彼時,小姿初懷孕一個月,他不希望生下家暴伴侶的孩子,因此在地檢署問檢察官:「我可以墮胎嗎?」沒想到遭來一陣訓斥,檢察官說:「你應該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都成年了,要學習承擔責任!」

我認為「想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確定自己的意願」、「評估自己的能力」,便是十足負責任的表現。何況小姿還是在非自願、被家暴的情況下懷孕的。

小姿不願輕易放棄,她進到監獄後,嘗試和獄方表示欲進行人工流產的想法,然而監所人員一次次都未正面回應「是否可以進行人流手術」、「什麼時候安排手術」。

但時間如流沙般快速流逝,所剩無幾。小姿被關在監獄、失去人身自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焦慮怨懟地任由肚子一天天越來越大。

我困惑地私下詢問承辦人,為什麼小姿的人流手術申請遲遲沒有回音,無論可否申請、原因為何,有個明確的答案,都比小姿挺著肚子、被未知的焦慮折騰好。承辦人湊在我耳邊低聲地說,監獄內負責此業務的長官為虔誠的天主教徒,強烈反對墮胎。

想起該長官多次邀請同仁參與教會活動,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怎麼可以因個人信仰擅自決定小姿和孩子兩個人,甚至是一家人的未來?有多少女性在監所、在這般全控機構違反意願、被迫生產?」想到這我便瑟瑟發抖,全身起雞皮疙瘩。

檢察官、監所長官憑己身的價值觀決定他人的人生,這是否才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墮胎比生育貴7倍,貧窮者無從選擇

巫馥彤專欄:每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的身體和人生做決定。圖/取自Unsplash

承辦人接著說,即使同意她墮胎,無論是吃口服墮胎藥或進行人工流產手術的費用,都不是小姿負擔得起的。

經過醫生評估,懷孕七周以下,可吃口服墮胎藥進行流產。但墮胎藥不在健保給付範圍內,需要自費五千元。再加上在監要到外面就醫的掛號費、來回計程車車資,大約要花費七千元。

墮胎藥是管制藥品,需在醫護人員面前服下,待三十六小時後,再服用第二種藥物使子宮收縮。這些藥物會讓腹部遽痛難耐,並伴隨大量出血、頭暈、想吐等症狀。女性監所收容人得捱著如此虛弱且不適的身體,關在平均一人不到半坪大的牢房內輾轉反側。

如懷孕超過七周,或口服墮胎藥沒有成功,就得進行人工流產手術,手術費用約一萬兩千元。遑論流產後的補給品、營養品,以及在監所難以獲得妥善休養等各種困境。

經歷過懷孕、生產的朋友和我分享,「我在醫院生小孩,住院三天,這樣花七百元。」

「蛤?再說一次,你說多少錢?」口服墮胎藥五千元、人工流產手術一萬元,「但如果生下來的話只要七百元?」竟然女性懷孕連「生」與「不生」的選擇,都反映著階級間的差異與不平等。

「我原本沒有要生下來的,是沒有錢拿掉。」受刑人小姿說。

我瞪大雙眼看著小姿六個月大的肚子,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麼?」

我以為,每個人都有權利為自己的身體和人生做決定。不是嗎?

許多人可能會說,僅計算流產、生產「當下」的費用過於片面,懷孕生產是理性規畫的事情,應將懷孕數月的過程、生產當下、產後調養,及養育孩子數年的支出均一一列入,才是完整公平的。

然而,有些人為了湊足下一餐飯錢,得在每件褲子、外套口袋東挖西挖,掏零錢硬幣,看看能否分到歐陽妮妮千分之一的幸運。對這樣的人來說,要安然度過當下,就已耗盡全身氣力,未來更是無暇顧及的奢望。

看著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姿,背負家暴的恐懼和創傷,卻因經濟窘迫、沒錢墮胎,及司法人員不支持墮胎等原因,被迫生下孩子、承擔新生命誕生的責任。我想起那些我服務過、和她情境相似的許多個案,她們直直落入貧窮深淵,階級複製,一眼望入其人生路底。

巫馥彤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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