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蘭大城伊魯利薩特,山坡上一排連棟紅色平房,深灰色的木頭屋頂呈波浪狀,大門前低矮的圍欄歪裂,搖搖欲墜。另一獨棟房子的入口木梯,每階幾乎不在同一平面上。這些都是棄屋。因為永凍土解凍,地基陷落,格陵蘭最富特色的彩色小屋也跟著陷落。
這兒曾是公營的養老院,因地基傾斜已關閉,變成存放衛生紙、雜物的倉庫。庭院散落幾張桌椅,偶爾有工人出入搬貨。
「我的奶奶以前住在這裡」,當地教師安娜.西斯德(Anna Siegstad)說,奶奶已經過世,其他老人後來由政府另外安置。
永凍土是連兩年以上溫度低於零度的土地。當氣候變暖,永凍土解凍,裡頭的土壤、礦物質、冰塊、岩石溫度隨之上升,土層結構驟變。
公營養老院有政府負責處理,西斯德說,若地基的永凍土解凍,房屋很難修理,要整個先移走,將房屋結構往下扎根到岩盤,再重建,但是成本很高,「不如搬走」。於是這區成了棄屋街。
十六歲的瑪雅納圖克.羅曼.弗萊舍(Maya-Natuk Rohmann Fleischer)說,有些私宅因永凍土毀損,屋主不得不帶全家人遷居,甚至離開原有城市,家庭經濟受打擊,孩子生活變得困苦。
北極圈的永凍土解凍,影響房屋、公路、橋梁和基礎建設,是氣候變遷惹的禍。美國阿拉斯加有波浪狀公路,墓園白色十字架傾倒、歪斜,都因為永凍土解凍。格陵蘭雖然也面對相同問題,但程度相對輕微。當地人歸因於傳統智慧。
「上千年前的格陵蘭人,早就知道房子要蓋在岩石上了。」四十五歲的卡伊.亨寧瑟(Kaj Henningsen)說。他是我們水上計程車的船長,戴著黑框眼鏡加上鬍渣,酷似法國影星尚雷諾。他五年前還是建造商,但喜歡海與自由,索性轉了行。
問他是不是很多房子受永凍土影響,他開玩笑說:「哪有很多,這裡人口也不過四千!」他說,那些傾倒的房子是政府為了「趕時間」,匆忙找地亂蓋,「數年後開始出現問題,居民只能搬家,浪費很多錢。」
另一種是不懂當地傳統智慧的外來者,例如美軍空軍基地。北極科學站負責人莫頓.瑞雪(Morten Rasch)及格陵蘭前總理克雷斯特(Kuupik V. Kleist)都提到,空軍基地受永凍土解凍的影響,跑道變形,必須另覓地點。
我們在不同城市觀察,格陵蘭色彩繽紛的房子果真大多矗立、架高,鑲箝在岩石上。少數直接蓋在地上的房子,由於永凍土解凍,屋瓦、窗戶、樓梯、柵欄,甚至路燈都逐漸傾斜,難以修復。
丹麥科技大學環境工程學系助理教授索娜.托馬斯科維科娃(Sona Tomaskovicova),長期研究永凍土變化。她說,永凍土最重要參數是地下溫度和冰含量,土壤中的冰解凍變成水,並在其中流動,導致不穩。
雖然格陵蘭多數房屋蓋在岩石,相當穩定,但她說,道路、機場等大型基礎設施必須蓋在沉積物上,裡頭可能含有大量冰,一旦解凍,表面道路跟建物將受損。
格陵蘭最大對外門戶的康克魯斯瓦格國際機場,局部跑道平均每年沉降二點六公分,表面出現深淺不一的裂痕。受損跑道已封閉,不再使用。
「這就像土壤的『雪崩』。」格陵蘭國家博物館博士研究員克里斯汀.莫勒(Kirstine Møller)說,永凍土解凍後土壤跟著移動、崩塌,甚至引發海嘯,可能在幾分鐘內掩埋村莊。
莫勒說,格陵蘭北部仍有許多解凍中的永凍土,即使地下二十公尺深處也不穩定;伊魯利薩特的博物館正因此下沉,很難挽救。博物館原是丹麥宣教士蓋的神學院。
康克魯斯瓦格過去的美國軍事基地,改建為國際科學營區,河川旁的白色飛行員宿舍正遭受永凍土解凍之苦。外牆可見有些窗框已經變形,地基下陷。
為挽救宿舍,營地經理克里斯.索倫森(Chris Sørensen)指著宿舍外圍插的許多鋼管說,這些管子最深六米,日夜不停靠機器灌入氮冷卻,讓永凍土硬起來。「但這種做法電費很貴」,他老實說,幸好有國際經費支持,一般民宅很難有足夠經費跟心力仿效。
學者托馬斯科維科娃說,格陵蘭建材多由丹麥進口,只能透過定期船運,還有淡旺季限制,相當昂貴且麻煩;房子如果歪了,「能搬出去還是小問題」,她說,格陵蘭大城常有人口移入需求,房屋長期短缺,「有時想搬出去並不容易」,只能盡力修補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