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化名)23歲時返鄉照顧失智外婆,四年轉眼過去,她開始擔心自己會與社會脫節。回首大學畢業那年,她正準備到台北的非營利組織工作,「這是當時的我,最理想、最夢幻的工作。」原來滿腔熱血想改變教育不平等,卻接到媽媽一通電話,要她回家「救火」,從此她的主業變成照顧外婆。
照顧外婆的這段時間,小晴與親戚一起在家經營海外代購,但她無法不羨慕同儕的社會歷練、沒有負累的人生——有的人碩士畢業、出國工作,或者晉升小主管⋯⋯她於是陷入憂鬱。
不是孝順,是責任,以及無知天真
小晴的爸媽很早就分居了,此後一直是她和外婆、媽媽三人同住。小晴高中時,媽媽搬到外縣市工作;高中一畢業,小晴也到外地念大學,外婆獨自生活了三年。
直到小晴大學四年級時,91歲的外婆開始出現異狀——原本愛乾淨又體面,竟然多天不洗澡;冰箱裡堆滿了食物,卻喊著肚子餓。外婆的自理能力明顯出了問題。
於是,外地工作的媽媽拜託小晴為外婆申請長照2.0的照顧服務。當時外婆天天進日照中心,傍晚回家,還能維持獨居生活。
然而,小晴經常在早上七點接到日照中心的電話,告訴她外婆沒下樓搭交通車;或在夜裡接到管理員、鄰居的訊息,抱怨外婆日夜顛倒,半夜出門要搭交通車到日照中心。
外婆的失智症狀日趨明顯,媽媽懇求小晴:「先處理好外婆的事,再去就業。」
「我根本沒想到,之後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情。」她說,照顧外婆的第三個月就讓她差點崩潰——失智外婆一個晚上起床六次,每一次都堅持要走出家門,或發出痛苦的嚎叫聲。
小晴對失智症的病情發展一無所知,也沒有照顧經驗。當外婆不願意吃飯,小晴就撐開外婆的嘴,硬塞入食物;擔心外婆退化太快,她像嚴厲的家長,盯著外婆完成數學作業。外婆心情暴躁、半夜吼叫時,小晴讓外婆坐到椅子上,訓斥兼開導:「人生就是要經歷這些苦!」、「加油,妳會好起來!」
「我覺得自己快瘋了。」小晴回想自己像個熱血過頭的人,卻沒有明顯幫到外婆。
年輕照顧者感覺孤立 擔心無法回歸社會
小晴看網路影片學包尿布,卻不知外婆為何穿不住,總是把尿布拆開、直接排泄在床上。她受不了每天清排泄物的生活,購入「服務鈴」,要外婆一有便意就響一聲服務鈴,她會立刻將外婆帶到廁所。
服務鈴的聲音劃破每個夜晚,「我覺得自己那陣子要得心臟病,超像聽到鬼片的聲音。」
小晴不知道有復健褲、便盆椅這些選項。20、30歲的同儕幾乎沒有人有照顧經驗,多數人正在為自己的生涯打拚。因此當她遇到照顧瓶頸,也沒有可以討論的對象。
隨著照顧時間越來越長、小晴對職涯的焦慮感也越來越重,她失眠、心悸,「我每兩小時就驚醒一次,有陣子接到日照中心的電話,手都在抖,想說又怎麼了嗎?」
為了重新適應業界的步調,她決定不繼續在家經營網路代購,並順利應徵上婚紗店的社群編輯。但是婚紗店周六、周日都需要上班,外婆沒人照顧,她只好每週花三千元自費找看護陪伴;一轉眼,存款就花光了,「越上班、越窮,我真的感覺到照顧壓力。」
小晴又換了工作。這次,她選了見紅就休、朝九晚五的公司。但到職不到兩個月,外婆就中風了。小晴請了七天假照顧外婆,「一回去公司,老闆就跟我說拜拜。」
此後,小晴經常哭、容易沮喪,做任何事都沒有興致。「如果我提早知道,照顧是怎麼回事,當初我搞不好不會回來照顧外婆。」小晴表示,她對於失智症、長照太過無知,才會有顧一下沒關係、外婆還會好的天真想法。
如果她知道失智症會惡化,她會評估自己的能力、狀況,做更長遠的打算。
在朋友的推薦下,憂鬱的小晴第一次參加「家庭照顧者關懷總會」的照顧者支持團體,團體中,她明顯是最年輕的,也因此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花了一些時間才融入照顧者的圈子。
許多照顧上的掙扎,還是要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懂,小晴說,她在支持團體的陪伴下,開始為外婆挑選合適的安養中心。同時,她接受心理諮商,慢慢調適與外婆分離的不捨心情。
「照顧人的時候很容易忘了自己,我們都在經歷贖回自己的過程。」她期待台灣的年輕照顧者可以聚在一起「自救」,除了找到照顧的方法之外,也能夠看見照顧者本身的需要、爭取照顧資源,不再犧牲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