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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建立信任關係,是接住失足者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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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馥彤專欄:建立信任關係,是接住失足者的第一步

2023-04-07 社工/巫馥彤
「什麼!他又懷孕了?!」社福中心社工y不敢置信。 在監所,感受不到台灣社會普遍籠罩的「少子化」、「生育危機」,這些彷彿是遠發生在外太空的事。

進來監所久了,當聽到受刑人說有兩個小孩的,還令我覺得「咦,兩個而已嗎?這麼少?」,受刑人有三、五個小孩是常態,生了八個、十個孩子的也有。

例如二十五歲的小儀,有三個小孩,肚子裡正懷有第四胎。

社福中心社工y來監所辦理公務接見,準備和小儀談第二個孩子的出養規劃,沒想到前面幾個孩子都還沒照顧妥適,現在竟得知他又懷了第四胎,讓社工y十分頭疼。

和社工y見面時,小儀臉色難看,回應總是「不知道」、「隨便」,顯露極度的不耐煩和敷衍。談不到幾句話,小儀甚至站起來大吼,「我不想和你說話!」、「我可以走了嗎?」。

我在一旁,驚訝的看著小儀。在監所高壓環境下,收容人大多譐譐服從規訓,即使不滿,非到難以忍受,絕不爆發。

我想著,小儀他發生什麼事了呢?

小時候,小儀的爸媽便離婚分居,小儀被交由阿嬤養育。爸爸吸毒數十年,最近才剛從監所出來,在出入監的空檔偶爾打零工粗工。

小儀從青少年即頻繁進出各矯治機構。十六歲開始跟著男友吸食安非他命,十八歲生下第一個孩子,現在已有三個小孩,每個孩子都是不同的爸爸。

共通點是,孩子們皆具有毒寶寶的典型症狀。

老大,身心障礙,現在由有使用安非他命習慣的前夫扶養。

老二,發展遲緩,由中年的父親和滿頭白髮的阿嬤照顧;然而父親長年有施用毒品習慣、甫剛出監,偶爾打零工、沒有穩定工作,阿嬤頂著佝僂的身軀,無法挺直的背脊,連抱小孩都有困難。社福中心的社工y此趟前來監所和小儀見面的目的,即是在評估小儀爸爸和阿嬤的經濟條件、家庭支持、照顧功能後,欲勸他把老二辦理出養。社工y認為,「這樣才能給孩子更好的成長環境」。小儀聽了大發怒火,「哪有社工一直叫媽媽把小孩出養的?」、「我就說不要(出養)了,還一直問一直逼我!」

「那你要怎麼顧孩子?你說啊!」社工y也跟著提高音量。

小儀轉過頭,沉默了幾秒,「我爸和阿嬤會照顧他(老二)啦,不用你管!」,看來小儀想破頭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可想而知,社工y和小儀的會面最終不歡而散。

社工y和我抱怨小儀的家庭功能多麼低落不彰、小儀又是個多不負責任的人。y和小儀家工作多年,來自社會局的任何好意和協助卻始終不被接受。

在社工y和小儀會面時,同時也是我第一次和小儀見面,聽著社工y描述的小儀家庭狀況,和其種種舉止。我也同意y所說的,「吸毒的爸爸和年邁的阿嬤來照顧發展遲緩的老二,出養應該才能讓老二被好好照顧吧」。

但知道小儀對於「出養」十分排斥,過去和社工互動的經驗也讓他對所有「社工」充滿敵意。

所以,之後幾次我和小儀單獨會談時,重點都放在「關係建立」。我知道小孩照顧很重要,但當服務對象對社工沒有信任基礎下,對方什麼都聽不進去、有需求也不會和社工求助,那麼一切都是空談。

會談的前幾次,小儀的回應多是「喔」、「不知道」,簡略敷衍的回應,帶有幾分防衛和警覺。

而關係建立和信任累積是急不來的事。因此,我花了很多時間在和小儀談除了「小孩照顧」的所有事情,從她念國中翹課都去玩什麼、現在老公是在哪個線上遊戲認識的、吸了以後做過最ㄎ一ㄤ的事是什麼…。一步步慢慢朝著她走近。

慢慢的,小儀願意讓我也和她老公談談。小儀的老公每個禮拜都會抱著一歲大的老三來探視小儀,緊接著他們會面結束,我都會跑去接見室找小儀老公,如此持續數周。

當我第一次看到小儀老公懷裡抱著的老三,驚訝於她的瘦小身材,一歲卻看起來卻只有六個月大;小儀稱讚老三是個乖寶寶,我倒覺得他看起來像個娃娃般,對於聲音、觸覺、視覺等感官不甚敏感,一般嬰兒常出現的哭笑等情緒反應,亦鮮少在老三身上看見。照顧老三的老公和婆婆卻絲毫不覺孩子有任何異常。

現在,小儀肚子裡懷有第四胎,隨著肚子越來越大。小儀苦惱的是接下來老三恐無人照料,因老公也即將入獄服刑,七十多歲的婆婆在做清潔工,是家裡唯一經濟支柱。

這陣子,我急著幫小儀辦理保外待產,希望趕在小儀老公入監前,趕緊讓小儀出去休養、準備生小孩,更重要的是,有人可以照顧老三。但令人擔心的是,出去之後呢?小儀要如何一人扶養兩個嬰兒?只靠婆婆兩萬多塊的薪水夠嗎?

我想起小儀的孩子老二,「吸毒的爸爸和年邁的阿嬤來照顧發展遲緩的老二,出養應該才能讓老二被好好照顧吧」,那時我這樣想。

但,出養是唯一解方嗎?

如果評估家庭經濟條件不佳,那可以如何協助就業或給予補助呢?評估家庭功能低落,那如何協助其補足照顧資源、提升家庭成員照顧能力呢?評估家庭支持不彰,我們如何一起修補這張網絡,或共同編織社會支持網?

如果覺得原生家庭不夠好,所以要把孩子抽離、送到其他地方,那我們為什麼不試著讓原生家庭成為那個「更好的地方」呢?

小儀要離開監所前,我給她幾項補助申請的表格和資源管道,握著她的手(對,她願意讓我握著她的手了!)說,「你出去後,比起會不會繼續吸毒,我覺得更重要的是,你要記得當你遇到困難時,一定要找人求助、找人幫忙」,「你不是一個人。」

求助對象可以是社福中心或其他地方的社工、朋友、家人都好,我知道開口求助不容易,但希望你遇到困難不要一個人承受。

小儀說,「那我可以回來找你嗎?」大多人逃離監獄都來不及了,居然還想自己回來。

「當然好呀!」我笑著。

在監所大門前,小儀依依不捨、欲言又止,「那…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我對小儀伸出雙手,給她一個擁抱。腦海浮現這個女孩從剛開始對我的防衛、敵視,到現在主動說想抱我,這個過程不禁讓人有些感動。

期許有天,我們的社會可以一起編織出一張綿密強韌的安全網,承接住小儀和其他失足墜落的人。

編輯/劉十賢

巫馥彤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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