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碳第一步 螺絲中小企結盟找資源

2022年底，歐洲議會和歐盟理事會達成協議，宣布將實施「歐盟碳邊境調整機制」（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以下簡稱CBAM），鋼鐵、水泥等高碳排產業是首批碳關稅課徵對象，螺絲螺帽等金屬扣件也名列其中。

台灣是全球扣件第三大出口國，CBAM一出，減碳壓力迎面而來。對螺絲業中超過九成的中小企業來說，應對CBAM宛如越級打怪，挑戰重重。「我們很了解如何做出客戶要的螺絲，卻很難掌握ESG、低碳這一塊新知識。」華盛螺絲總經理黃國豪說。

螺絲中小企業「打群架」 拚減碳

1/6

位於高雄岡山的螺絲產業鏈，面對CBAN的碳關稅課徵，上下游攜手「以一帶四」邁出減碳步伐。圖為建忠螺絲工廠。記者蔡宗儒／攝影

不過，CBAM宣布螺絲為碳關稅課徵對象後不到半年，在支撐全台七成扣件產能、有「螺絲窟」之稱的高雄岡山，已有中小企業螺絲業者攜手上下游，「以一帶四」邁出減碳步伐。

這項「一帶四」計畫去年六月啟動，以負責螺絲加熱處理的「華盛螺絲」為首，帶著上游負責加工的「舜年興」和「建忠」、下游負責包裝的「華陸企業」，以及品牌貿易商「三盟」，共享財團法人塑膠工業技術發展中心（以下簡稱「塑膠中心」）的顧問資源，進行一系列知碳、低碳及減碳工作。

「知碳」包含了解CBAM現況、碳盤查教育訓練；「低碳」代表進行能源耗用評估及節能減碳輔導；「減碳」則是走一次碳盤查流程，了解自身碳排比率高的項目，並完成CBAM過渡期的試申報表單。

2001年創立、從事螺絲包裝的「華陸企業」總經理黃國恩說，他多年前曾聽親戚聊到「減碳」一詞，對方任職於上市櫃公司，超前布局請成功大學團隊評估加裝減碳設備，「那時覺得離我很遙遠。」直到近兩年媒體鋪天蓋地報導CBAM，才意識到這與螺絲產業息息相關，「真的讓人很焦慮。」黃國恩說。

不過，華陸企業課長吳瀚曾在公部門任職，知道政府有很多計畫可申請，這才找到認識CBAM的切入點。高雄岡山許多螺絲公司是家族企業，華陸企業和華盛螺絲的公司負責人也是親戚，加上其他供應鏈夥伴，就這麼一個拉一個，共五家廠商一起申請塑膠中心的減碳計畫。

「中小企業必須要『打群架』。」政治大學信義書院執行長別蓮蒂說。正因單一補助案不一定好申請、CBAM資訊又不斷變動，別蓮蒂認為螺絲業者向塑膠中心申請「一帶四」計畫，集結多家公司一起做碳盤查、同步了解CBAM現況，是很務實的作法。

減碳第一步 從「節能」開始

1/5

華陸企業汰換廠內開的柴油車，改向外租借電動車，較原先減少七成、約12公噸碳排量。記者蔡宗儒／攝影

負責這項計畫的塑膠中心碳盤顧問周長逸解析，華盛螺絲和華陸企業都從「節能」切入減碳作為。例如華陸企業汰換廠內開的柴油車，改向外租借電動車，較原先減少七成、約12公噸碳排量。華盛螺絲則把工廠的水銀燈換成LED燈，兼顧節電和照明。「原本有79盞燈，現在開49盞燈就夠亮了。」周長逸說。

跟整個生產線低碳轉型、導入智慧化碳排紀錄系統等耗費鉅資及的大企業投資相比，「節能」行動看似微小，卻有助於中小企業邁出減碳的第一步。這項計畫去年11月底結束，正面效益持續發酵：業者可跟塑膠中心保持聯繫，掌握變動中的CBAM制度，碳盤查也有助業者排出未來減碳項目的優先順序。

低碳轉型 業者：數位化不可少、期待政府助力

1/4

華陸企業總經理黃國恩曾認為「減碳」一詞離自己很遙遠，隨著CBAM的實施才意識到與螺絲產業鏈息息相關。記者蔡宗儒／攝影

但螺絲中小企業者的減碳之路，並未就此迎來幸福快樂的童話結局。

因為沒有智慧化的企業資源規劃（ERP）​​系統，華陸企業記錄碳排細項時，需要把整年的進貨資料和收據一筆筆輸入Excel，這還得歸功於華陸企業有保留所有收據至少七年的習慣。黃國恩碰過同行來打聽怎麼做碳盤查，光得知得「手打資料」，就打退堂鼓。

吳瀚認為，對中小企業來說，低碳和智慧化的升級轉型很重要，但政府相關補助案對「中小企業」的認定標準廣泛，「10人以上」合法登記者就可申請；像華陸企業這類有心想減碳，但員工人數少於30人，又是螺絲供應鏈中碳排相對少的「包裝」業者，光是申請文件中估算的「減碳效益」，就難以跟規模較大的中小企業競爭。

經濟部產發署永續發展組組長吳振華回應，根據產發署統計，「中小型製造業（經常僱用員工數10人以上）低碳及智慧化升級轉型個案補助」2023年共有745家廠商通過申請，員工數少於30人的公司占28%，員工數30人至99人占53％，100人以上公司占19%；他認為該案並未獨厚規模較大的中小企業者申請。

但針對業者質疑「減碳量小，是否較難申請到補助案」，吳振華回應，政府預算有限，減碳效益的確是評估補助與否的指標之一。吳瀚表示，希望相關補助案可以針對中小企業規模，進一步細分申請組別。

許多華陸企業和華盛螺絲的供應商也是中小企業，不了解為什麼要因應碳盤查提供客戶資料。華陸企業為了計算螺絲包裝盒的碳排，向廠商索取紙盒重量等佐證文件，結果對方回應沒有標準化資訊，要華陸「自己秤重」。華盛螺絲向廠商要資料時，也有人心生警惕、覺得公司機密被打探。這些都是始料未及的減碳障礙。

他們還觀察到多數螺絲同行對減碳、ESG並不熱中——雖然知道金屬扣件被列入碳關稅課徵名單，但有中小企業者覺得CBAM規定還在變動、試申報期到2025年底才結束，不用急著現在投入。

黃國豪說，這種「溫水煮青蛙」的心態難免，「中小企業容易陷入一個死循環：生意好的時候忙著處理訂單，生意差的時候很難投錢轉型」。

螺絲業寒冬 中小企業減碳更需支援

1/2

位於高雄岡山的華盛螺絲，在螺絲產業鏈中負責螺絲加熱處理，即使面對螺絲業景氣低迷，仍花時間投入減碳。華盛螺絲總經理黃國豪(右三)。記者蔡宗儒／攝影

事實上，近年受到烏俄戰爭、中國大陸傾銷等國際情勢影響，台灣螺絲業景氣相當低迷。華陸企業和華盛螺絲都說，正因訂單變少，才有時間投入減碳。

但加入塑膠中心輔導計畫後，兩家業者都看到「減碳」的附加價值。黃國恩說，華陸企業把廠內運螺絲的柴油車換成電動車，可以減少廢氣，改善員工的工作環境。黃國豪則說，接觸碳盤查後得跟供應商要資料，也會有客戶為此跟他索取用電資訊，「透過資訊落差賺錢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難免有人會以此估算競業產能，但黃國豪認為適當共享資訊，可以知道誰用電比較有效率，也能刺激公司成長。

不過，計畫需部分自籌款、汰換耗能設備得花錢，同行的觀望態度偶爾會動搖減碳先行者的決心：這真的是現在最急迫要做的事情嗎？

別蓮蒂說，部分業者在考量國際訂單占比、客戶需求等因素後，的確會覺得關注碳關稅不是優先事項，或希望制度定案後再投入；「但企業要考量，未來才想彎道超車，你不一定能跟上。」

別蓮蒂認為，在考量到自身負荷的前提下，中小企業持續關注外界資訊、投入減碳相當重要，才不會在國際減碳規則成定局後，發現自己毫無準備。

對華陸企業和華盛螺絲來說，ESG是對「永續未來」的投資，卻也是景氣低迷的艱困現實下，得先投入的成本。中小企業有無奈，但也有韌性，「希望政府可以提供中小企業更明確、一致的減碳資訊和指引，讓我們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黃國恩說。

華陸企業&華盛螺絲的ESG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