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與一場以「失智照護」為題的會議,會中民眾的發問與討論熱熱鬧鬧持續了兩小時之久,當中許多發言相當有意思。例如有位充滿志工熱忱的大姐說:「我知道建立失智友善社區,就是看見迷路的失智患者時,要『看、問、留、撥』,我也去上過40小時的志工培訓。但是,落實到生活中,我還是不清楚『失智友善』要怎麼做。」
大姐的鬥志滿滿,我體會到她真心真意想讓社區成為失智症患者可以安居的所在。我對穿梭在社會中的志工大哥大姐們抱持敬意,可是這種發言的背後,隱藏著的「分別」的意涵。這是一大盲點,大家能夠體會嗎?
認不得路 就是失智症患者嗎?
我先表示我對這位大姐的認同,接著話鋒一轉:「請問大姐,您上過失智照護課程後,覺得自己學到什麼?」
大姐笑瞇瞇地說:「我學到很多東西喔!我認識了失智症,知道如何在社區中辨識出失智症患者,當他們迷路時要『看問留撥』、安全送他回家。當我在社區擔任志工時,我也要對患者有耐心,我不會對他要求太高,我要慢慢陪伴他和觀察他的優點,畢竟我是失智友善志工呢!」
我點點頭。的確,時下基本的失智照護訓練就是如此。大姐的確是認真學習,只是這樣的學習還不夠深入,於是我問:「如果有一天,你心情不好,為了散心,你找了個不熟悉的地方走走。你邊走邊思考心中的難題,一陣子後停下腳步,看看身旁,正在想接下來要往哪邊走。這時突然來了位志工大姐,一開口就是『看問留撥』整串做完。請問你會怎麼想?」
志工大姐反射性回答:「我看起來像失智症患者嗎?他是怎麼判定的?」
大姐疑惑了:「這樣說來,『看問留撥』是不需要學的嗎?。」
我回答:「我沒有這樣說啊。我只是要大家想想,如果今天我們幫助的對象是一位八歲的迷路小孩,我們一樣可以透過『看問留撥』後帶他到警察局找到回家,但是我們會不會覺得他是失智患者?而他會不會因為被看成失智患者而內心受傷呢?」
大姐說:「唉呦~~只有八歲的小孩哪會失智?一定是單純迷路啦。」
大姐想了想說:「對。我也有年紀了,有時候騎摩托車出去辦個事情,一轉頭出來就記不起來停車的地方。有時候我迷路,找路人問路,回想起來,路人也沒把我看成失智患者,我就是很自然地問路而已。」
我說:「大姐你理解我要表達的意思了。現在台灣高齡人口多,而且將來還會更多。台灣的失智人口也會因此上升,到時候我們還需要急著去分辨誰是失智患者、誰是憂鬱症患者,或誰是單純迷路嗎?其實我們就是以正常的心態幫助任何人,讓任何人在每個時刻都能活在友善的社會中。這才是重點啊。」
失智症標籤的目的是什麼?
其實這也是我對未來的高齡社會的想像。屆時失智症患者的狀況百百種:可能缺乏家人照顧、可能沒有失智據點可以去、可能跑去銀行卻無法正確處理事務、可能在超市內亂買東西等等。但大眾已經習慣這樣的狀況在身邊頻繁地發生,所以可以很自然地應對、解決,而不會大驚小怪的說:「剛剛有一個人是失智者,他買東西沒付錢」等等的發言。大家都有默契自然地讓問題被順利解決、人被妥貼的照顧好。
對我來說,這就是失智友善,但不刻意彰顯失智者存在的社會文化。
說到這裡,另一位同為志工身分的大姐舉手了:「陳醫師,你們醫師把病人區分成輕度、中度、重度,不同等級是要怎麼觀察出來?我上次在美術館做志工的時候,中度失智症的長輩很聰明,畫圖超級好看的,你們判斷標準是什麼?」
聽到這個問題,我忍不住再度思考起「分類」這件事。似乎我們太習慣做出「區分」,久而久之,大家習以為常到忘記思考,「分門別類」是否真的重要。
於是我請大姐上網搜尋,網上有各項資訊詳細列出輕中重度失智的差別。
大姐點點頭:「對啊,我真的覺得他什麼都做得很好。我在陪伴的過程中對他的能力很吃驚,覺得他藝術細胞比我還好。其實他是患者、我是要幫助他的志工,但很多時候我都忘了自己是志工,因為患者表現得太好啦。」
我笑了:「對喔。所以將來若還有這樣的時刻,建議你不需要以『幫助』的角度出發,反而彼此當朋友一起享受活動樂趣,大家相處起來會更美好呢。」
我很慶幸有這樣的機會與志工們談談失智照護。其實當志工是好的、有助人之心是值得鼓勵的,但即使是基於善意出發,大家都要謹記幫助別人不是為了彰顯自己,有時候我們不是故意的,但一不小心太急於伸出幫助的手,也可能導致對方覺得自己被看低了、被誤解了,因此在情緒上受傷。
我想,志工幫助社區最美好的方式,應該是帶著助人的動力,但不刻意「表現」助人姿態,自在平等能讓彼此都在過程中受益。所以志工們也能換個角度想:當志工本身就是一種學習,與不同身分和狀態的人互相學習、共同成長。
失智友善社區的營造亦是如此,關鍵不在於社區有多少人上過多少課程,或學會多少知識。這些專業的資訊並非不好,但光從這個角度,會讓大家產生「分別」。
一旦急著分出你和我的差別,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刻板印象,或者不自覺的偏見。所以,讓我們學得知識後,好好的照顧自己,將心比心,將自己想接受的被幫助方式拿出來幫助他人,此時才能不急著貼標籤,很自然地協助需要被協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