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台灣出現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SARS)疫情。4月24日台北市立和平醫院發生院內群聚感染,通報多名疑似SARS病例。行政院毫無預警宣布封院,醫護人員、就醫患者、陪病家屬、醫院雜工等一千多人被關在和平醫院,院內頓時陷入混亂。不只病毒在醫院裡蔓延,人心惶惶也讓恐懼四處傳染,讓被關在院內的人身體及心理都承受巨大衝擊。最終,和平封院造成154人確診、31人死亡、其中一名病患輕生。
今年是和平封院20週年,國片《疫起》取材和平封院事件,以院內醫護人員的侷限視角,帶領觀眾重回20年前,和平封院的那14天,才發現原來勇敢和恐懼,只有一線之隔。正如電影海報上的標語:「恐懼會傳染,勇氣也是。」當外界把醫護人員塑造成「防疫英雄」時,別忘了他們也是人,會害怕、會疲勞、會病倒的人。
病毒會傳染,恐懼也會蔓延
電影的主角是胸腔科主治醫師夏正,那天他下班急著趕回家陪女兒過生日,人都已經快到家了,卻因為急診的病人需要緊急動手術被一通電話給叫回醫院。手術完成後,夏正才知道醫院已經拉下鐵門,嚴格管制人員進出。連載他回醫院的計程車司機,只是去醫院借個廁所也被關在裡面,不知道什麼後才能回家。
醫院大廳隨即陷入混亂,病人們圍著護理師趕辦出院,電話響個不停。年輕的護理師安泰河在護理站被病人和家屬團團圍住,他們質問醫護人員:「怎麼能突然把我們關起來?」、「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哪裡有SARS病患?」泰河無言以對。
這些問題,幾乎所有被關在醫院裡的護理人員也都不知道,他們全都是在政府宣布封院之後才被告知,要封多久?確診病患有多少?在哪裡?他們只能服從上級的命令,全被召回醫院,臨危受命成為「抗煞(SARS)英雄」。
他們先是人,然後才是醫護人員,醫護人員不是英雄,也不想當英雄,他們只是血肉之軀,跟我們一樣,面對病毒也會生病、會害怕的人,會因為恐懼而顫抖、因為思念親人而流淚、會為了愛情而勇敢的人。
當人們在談論過去的歷史事件時,時常只重視關鍵人物、數據和文獻統計,談論SARS只記得死多少人、下決策的防疫指揮官是誰、當時的公文寫了什麼。然而,卻忽視了身處在歷史事件中的每一個平凡人物,這些被捲進風暴之中的人,他是誰?有喜歡的人嗎?結婚生子了嗎?有什麼夢想?這些問題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會在意。電影《疫起》試著去回答這些無解的問題,試著透過虛構和想像,去彌補歷史文獻的空白之處,讓我們可以從人的角度去重新看待一段歷史。
從人的角度出發,才會理解原來擬定防疫措施時,防止恐慌比防堵病毒更加重要,當人心恐慌時會爭搶物資、會不信任彼此,讓疫情更加難以被調查清楚。經歷過SARS疫情,當COVID-19疫情發生時,安定社會成為防疫工作相當重要的一個任務,讓人們可以冷靜下來依照專家指引去做,民眾才得以信任疫調,不會害怕就醫與隔離,防疫才得以落實。
COVID-19疫情雖然也有發生數起的院內感染,醫院第一時間優先照顧醫護人員的健康安全,以「清院」取代「封院」,才沒有引發恐慌,因為讓醫護知道其他醫院會支持他們對抗病毒,讓生病的人也知道他有機會康復、可以期待與家人團聚,當每個人都能鼓起勇氣,未知的病毒也就不再那麼可怕。
「我看不到外面。」 封院內的局限視角
《疫起》上映後,有影評人認為,電影淡化了政府高層決策者的責任,避開了和平封院事件中關鍵的癥結點,讓醫院內罷工的醫護成為電影的反派,弱弱相鬥的安排,卻讓真正該負起責任的草率決策者卻消失了。
對此,導演林君陽則說,雖然電影的靈感來自和平封院,但電影中幾乎都是虛構角色,「拍攝視角與方式很貼近這些角色的狀態,這個故事沒有那麼旁觀。」他拍這部電影,不想要對標當年的『誰誰誰』,也不想談論責任歸屬,不用拍一部電影來指責誰。他會拍這部電影,是想了解和平封院時,醫院裡的人到底經歷了什麼。
2003年的和平醫院封院事件至今20年,已經有大量新聞媒體的報導,有人出過書、拍過紀錄片,還有監察院的調查報告,關於上級封院決策錯誤、防疫配套措施不足、確診判定等醫療專業及政治問題,這些年來反覆被提出來討論,直到COVID-19疫情爆發後,台灣社會仍持續在從和平封院的錯誤經驗中調整防疫策略。
《疫起》作為一部劇情長片,沒有對於病毒症狀及治療方式多加描述,也沒有觸及「醫院之外」官員的決策問題,因為這正是當時被關在醫院中的醫護人員真實感受,他們無法知道上層決策者是誰,也無法知道醫學專家說了什麼。正如電影中安泰河說的:「這裡沒有窗戶,我看不到外面。」他們只知道眼前有好多病人要救。
電影試圖以非常侷限的視角,讓觀眾沉浸在電影裡,對醫護的處境更加感同身受,更能體會他們的害怕、混亂和艱辛.正因為電影的侷限,而讓電影得以跳脫歷史界線,《疫起》既可以是和平醫院,但也可以是其他曾經歷相同處境的醫護,為了顧全大局而被迫犧牲的醫護,不只有20年前和平醫院裡的那一千多人。
一次又一次,為了防堵病毒擴散,醫護人員不得不勇敢、堅強,無私地捨己救人,即使知道自己也會病倒、病死,他們幾乎沒有選擇,只能義不容辭把自己的生死至於度外,即使是電影中罷工的護理人員,也只是要求合理的休息和裝備,而非拒絕替確診病患醫療,他們不是反派,因為在真實社會裡根本沒有反派。
從《我們與惡的距離》、《茶金》到《疫起》、《人選之人》,林君陽導演不斷透過作品去捕捉一些爭議事件的人物,挑戰善惡是非的界線,努力呈現出「人」的多樣性,以及人們活在這世界上,身不由己的無奈和力挽狂瀾的堅毅,讓我們得以理解,原來善良與邪惡其實可以同時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其實黑、白以外,這個社會更多的是灰色地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