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你們台灣人的命好長,都活好久,我們那邊的老人家,六、七十歲就死掉了。所以,我沒看過那麼多老人,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樣跟老人在一起。」
說這些話的,是陪著老人來到我診間的外籍看護,她帶著憂愁表情、用不流利中文慢慢說,每一句都像子彈一樣打中我的心,讓我想起更多不同國籍、不同年紀,但有著相同困擾的外籍看護。
外籍移工往往孤身一人來台灣照顧我們的長輩,常見狀況是當我問長輩生活狀況時,家屬會直覺性轉頭詢問他們,因為比起在外為生計忙碌的兒女們,這群外籍看護才是與長輩緊密相處的人。
外籍看護為什麼照顧不來?
外籍看護也想把長輩照顧好。我好幾回看過失智長輩把兒女的名字都忘了,但依然記得一天24小時緊跟身旁的外籍看護的名字。
失智照顧本來就不容易。家屬即使與失智長輩的語言相通又有感情基礎、相處經驗,仍然充滿挑戰,更何況這群外籍看護對失智症完全陌生。因此,當外籍看護出現照顧困難,又得不到適當協助時,看護、長輩和家屬往往淪落互相怨懟的局面。
做為老年專科醫師,特別是以失智照顧為核心,我老早就想幫助外籍看護們了解如何照顧失智者。畢竟醫院內看診用藥只是照顧的一個面向,出了診間回到家後,往往才是照顧最困難的時段。
比方外籍看護們常被失智長輩情緒不穩定、夜晚不睡覺等精神性問題壓得喘不過氣。於是,我想方設法,到處找資源,終於在2017年申請到長庚醫院公益基金,趁於院內任職並主持失智共照中心的機會,編製了以外籍看護為主體的失智照護手冊。
外籍看護和家屬共讀「多語言失智照護手冊」,合作解決日常照顧困難
自開始我就下了幾個關鍵決定。首先,照護手冊必須以外語和中文雙語並行,因為許多家屬想幫助外籍看護了解照顧方式,卻苦於語言障礙。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失智照顧不能只落在外籍看護的肩頭,雙語並行就是希望家屬和看護能一起閱讀,過程中共同討論,讓失智照護從個人進展到團隊。
再來,翻閱當時市面上能找到的外語失智照護資訊後,我發現基本上都太過學術性或太拗口。以我在醫療第一線的經驗看來,外籍看護們不見得需要懂得失智症的背後病理原因或者藥品組合之類的專業資訊。
畢竟他們每天面對的問題很直接也很迫切,因此我決定手冊用語要採用生活化、淺顯易懂的、能現學現用的日常照護方法。
獲得長庚醫院公益基金的支持後,我們用了一整年的時間編撰這本手冊,手冊分越南文、印尼文和英文三種版本,每一版本都有中文對照。既然我們不希望雇主拿了手冊後回家只是丟給移工自己看,我們也要示範給家屬們看,幫助他們理解照顧專業是要一起學習的。
於是,長庚醫院失智共照中心舉辦許多以外籍看護為受眾的課程,地點包括醫院、社區、據點和機構等,參加者來自越南、印尼、菲律賓和大陸等,當然也有許多有心的家屬一起聽課。
外籍看護的專業照顧能力,需要培養的管道和機會
疫情前舉辦實體課程,讓外籍看護有機會面對面詢問照護問題。我們特別為他們印製課後結業證書,他們收到印有自己母語姓名的獎狀時,眼中閃耀的光芒顯示出他們理解自己多懂得失智照護就是多一份專業能力。
後續我們協助他們建立與醫療團隊的社群聯絡管道,方便日後有疑問時可以提出來討論,這個互動過程也能幫助編輯團隊調整手冊內容,以求達到最好的效果。
外籍看護遠道來台照顧我們的老人家,照顧的品質若能提升,才是避免外籍看護落跑的關鍵,而看護照顧得越好,長輩和家屬也才能生活得更輕鬆。
希望家屬能把外籍看護當成家中一份子。外籍看護照顧長輩的過程中,能發展出如兒女般的關心。只是,他們的家鄉還不像台灣社會這麼高齡,自然對如何照顧長輩(特別是失智長輩)感到困擾。
我們製作給外籍看護的照顧手冊,並且將檔案上傳到網路讓更多人可以閱讀,在後來的疫情期間,雲端資訊更顯重要。
後續當然還有許多單位以不同的方式為外籍移工編寫照顧書籍,我相信這些努力都代表越來越多人知道,外籍看護需要職業訓練。母國90小時的照顧訓練並不足夠。
我很慶幸在有機會時,以團隊力量成就了給外籍移工的照護手冊,手冊內容畢竟有版面的限制,不能把觸及所有的照顧難題,但至少我們起了個頭。
希望我們的社會能一起看重外籍看護們的存在,不要視若無睹、不只將他們定位為處理吃喝拉撒日常瑣事的人。很多時候,他們能穩定長輩的情緒、帶來生活的樂趣、甚至激發生命的意志。
如果我們能付與他們更大的權責,給他們更多正確照護的知識,我們的長輩就能獲得更好的照護品質,不因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錯誤照顧,快速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