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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工生養這條路】移工懷孕了,雇主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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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工生養這條路】移工懷孕了,雇主怎麼辦?

2023-05-17 願景工程伴飛計畫/黃姿華

本篇為〈移工生養這條路〉系列報導之二,作者採訪多位在台懷孕的東南亞移工、他們的雇主和仲介,揭露移工生養路上的阻力。「雇主沒有解聘懷孕移工,就很好了。」台灣人普遍抱持這樣的態度,連懷孕移工安安的親友都這樣認為,像在提醒安安,作為一個移工該有多卑微。安安的雇主阮小姐沒有解雇安安,還盡可能尋找支持移工生養的資源,因為阮小姐的家庭確實需要安安的協助;反觀仲介、政府的態度消極,使她們孤立無援。

「你就是對她太好了,她才會在外面亂搞到懷孕!」「懷孕了還讓她留著,難道你要幫她坐月子?」當家裡聘僱的看護移工懷孕了,雇主除了不知所措,還要被周遭眾人奚落,這是林小姐和阮小姐共同的遭遇。

懷孕就解約?消極仲介和政府,任雇主、移工自行煩惱

林小姐聘僱珍妮四年多,送走父親以後,家裡剩下林小姐、珍妮和母親三人相互扶持。如果沒有珍妮,林小姐就是家中唯一的照顧者,還必須上班養家。林小姐強調,沒有家庭看護,根本無法讓父母在家終老。

林小姐回憶,珍妮有天突然走進她的房間,很認真要跟她談談,「原來她已經懷孕四個月了。」那時是台灣第一次爆發新冠本土疫情,這個消息對林小姐來說彷彿五雷轟頂。「怎麼辦?難道我要在這波疫情中獨自照顧母親跟孕婦嗎?」

當時林小姐的仲介建議盡快與珍妮解約,送珍妮回國。但珍妮說,解約回國後,要再付一大筆仲介費才能回台灣工作。林小姐和珍妮已經情同家人,因此感到相當為難。

後來珍妮聽說有同鄉返鄉生產,回台灣再轉換雇主,希望林小姐可以協助辦理。「重點是,新舊看護可以『無縫接軌』。」林小姐覺得這是雙贏的辦法,再度詢問仲介,想不到仲介說他沒聽過這種做法,再度強調,必須盡快與珍妮解約。

仲介放棄其他可能性,置之不理,讓林小姐直呼:「仲介真的應該被處罰!」無奈之下,她只好自己打電話到勞動部,經過各單位分機轉來轉去,才終於問清了做法。
七月,林小姐先跟珍妮一起向勞動部申請「廢止聘僱及轉換雇主許可」,再以珍妮的懷孕證明申請「暫停轉換雇主」程序。取得暫停轉換許可後,林小姐就在八月底聘僱新的看護,並繼續協助珍妮返鄉待產。

為了讓珍妮可以在產後再入境,林小姐八月向移民署申請了珍妮的重入國許可,再安排珍妮九月初返鄉待產。待珍妮生產兩個月後,林小姐又協助她申請恢復轉換雇主程序,珍妮也在轉換程序屆滿前回到台灣,跟新雇主簽約上工。

圖表:林小姐協助真題辦理珍妮辦理之暫停轉換程序。製表/黃姿華

「過程非常繁瑣,而且勞動部承辦人還問我怎麼知道可以申請暫停轉換。」林小姐回想起這個過程,忍不住抱怨:「移工暫停轉換雇主這個用詞也很不直觀,雇主怎麼會理解這跟自己的權利有關?」

林小姐一邊摸索辦理程序,一邊擔心疫情缺工的情況下,會找不到新的看護。所幸透過朋友找到新的看護,卻被新仲介收了一筆三萬元的「買工費」。

「能夠不給嗎?」儘管知道仲介趁機揩油,索取超過法定上限的金額,但用人迫在眉睫的林小姐只能投降。她感嘆:「政府跟仲介都很消極,就是雇主跟移工自己在想辦法。」

移工依法放產假,產假期間雇主得靠自己

另一位經歷過看護懷孕的雇主阮小姐,選擇讓看護安安在台灣工作到生產。「因為安安說,孩子生完沒幾天她就可以回來我家工作了,孩子會托別人照顧,所以我就覺得還好。」

阮小姐的兒子患有重度自閉症,從特殊學校畢業後,進入日間照顧機構,不久就因為問題行為被「請回家」。阮小姐嘗試多種照顧模式後,決定聘僱看護移工,那時仲介帶來的就是安安。

安安高大壯碩,個性也大而化之。「雖然不夠細心謹慎,但也因為這樣的個性,才沒被我兒子嚇跑。」後來安安懷孕了,家人都反對讓她留下來。但阮小姐覺得,好不容易找到人可以照顧兒子,換個人如果無法適應,問題更大。

「可是到快要生產的時候,安安竟然說要休產假!」阮小姐才知道,因為家庭看護工適用性別工作平等法,雇主必須給予八周產假。雖然安安產假期間,雇主沒有給薪水的義務,但擺在眼前的就是兩個月的空窗期。

「請台灣人一天兩、三千太貴了,我們也不想違法聘僱逃跑外勞,只好一家人輪流顧。」阮小姐仔細數算:「還好那時候我的特休假還很多,之前加班也累積了補休,先生學校也在放寒假,還有我媽媽幫忙,就這樣勉強撐過來。」

法律雖對懷孕移工有基礎保障,多數移工仍在懷孕後離職。攝影/梁家瑋

托育、安置皆無門,讓移工帶著新生兒工作?

安安產假即將結束,阮小姐才發現,更嚴重的問題在後頭:安安沒錢請人幫她帶孩子,也沒錢把小孩帶回家。阮小姐只好跟安安一起想方設法安置她的孩子。

阮小姐到處打聽,有哪個單位能幫忙短期安置移工的小孩,讓安安存夠錢以後再帶孩子返鄉。然而不論是社福團體或育幼院都表示,他們只能收政府指派的案件,不能自行收案安置。而所謂政府派案,就是被移工遺棄或虐待的孩子。「但是安安沒有要遺棄她的孩子啊!」

阮小姐直接向政府求助,希望補助安安托嬰。社工訪視後,卻要阮小姐讓安安帶孩子回她家工作,還說自閉症患者會對新生兒造成風險,建議阮小姐找機構安置兒子。阮小姐無奈表示,聘僱安安就是因為兒子需要有人居家照顧,無奈獲得本末倒置的建議。

「安安還一度在網路上找到人說要照顧她的小孩,但不許她探視。聽起來怪怪的,我們很擔心是拐賣嬰兒的犯罪組織。」

走投無路下,阮小姐接受安安帶著孩子回家工作。安安每天揹著小的照顧大的,阮小姐看了於心不忍,下班後也經常與她換手。「安安的孩子好像知道媽媽處境很艱難,不太會哭鬧。」阮小姐感嘆道。

育嬰對台灣人來說已是很困難的事情,對需要24小時待在雇主家的看護工來說,更是不可能的任務。攝影/梁家瑋

但安安實在太累了,就決定把小孩送回菲律賓讓親戚協助照養。「小孩要辦什麼文件、疫情期間返鄉再入境要辦什麼手續,仲介都一問三不知。」阮小姐說,自己做了很多功課,安安也揹著孩子到處跑手續,才終於在小孩四個月大的時候,將她送回家讓親人照顧。

阮小姐儘管承受了許多人不願意承受之苦,卻不曾說過一句「我們對安安很好」。面對移工懷孕,很多雇主罵政府給移工太多權利,阮小姐卻希望政府能夠把勞雇雙方都接住。

回憶起這段被政府和仲介「放生」的日子,阮小姐語重心長的表示,如果要政府長期安置移工的小孩,可能也難有社會共識,但至少要有短期的緊急安置措施。不然移工產後找不到人幫忙,所有的責任都是雇主在承擔,真的很不公平。

讓移工在台生養,就是好雇主嗎?

安安回到工作崗位上,恢復了懷孕生產前的工作狀態。她說:「孩子是我現在努力工作的動力。」明明是狂風暴雨席捲了一整年,塵埃落定後,阮小姐和安安接受訪談時,卻顯得雲淡風輕。

安安的孩子名字是Aihua,顯然是中文的發音,「那是Love Flower的意思!」安安的語氣終於有了一點溫度:「是朋友的老闆起的名字,本來我想叫她Patricia,但Aihua也很好聽。」她這麼一說,好像在台灣出生的外國孩子,有個中文名字也是很平常的。

在台灣出生的外國人孩子,享有跟台灣孩子相等的權利和福利嗎?安安產後無頭蒼蠅般地尋找育兒資源,到頭來卻只有雇主在幫忙她。

那麼,對安安而言,阮小姐是個很好的雇主嗎?

「我二十四小時照顧著她的孩子,薪水只有一萬八千元。為了賺多一點錢養我自己的孩子,我只能放棄休假換取假日加班費。」安安不願意簡化的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有點激動:「被照顧的孩子情緒不穩定,我總是忍耐。難道只因為我的雇主沒有在我懷孕、育兒的時候解雇我,我就要對她感激涕零嗎?」

身為移工的處境讓安安被迫要堅強,目前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在奮鬥。攝影/梁家瑋

挺著孕肚、揹著孩子工作的辛苦,都是自找的,安安並沒有覺得自己無辜。「知道自己懷孕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必須為她奮鬥。」不只是身為移工的處境需要她堅強,由於Aihua的生父不願意承認她,安安只能自力撫養Aihua,承受龐大的經濟壓力。

台灣長期缺工,疫情期間因為邊境管制,供需更加失衡,安安聽說很多看護移工都獲得加薪,有的雇主甚至出三萬的高價求才。「我也很掙扎要不要換工作。可是為了阮小姐,我選擇留在這個家裡,至少要把三年的契約走完。」

雇主讓看護放產假的犧牲,容易被台灣社會看見,但安安不希望,她為雇主做出的選擇,被當成理所當然。

註:本文所記述之移工姓名為化名,訪談以英文或移工母語進行,引述皆經過翻譯後並潤飾為較貼近台灣政策的用詞。

〈移工生養這條路〉系列報導

核稿/鐘聖雄 編輯/周妤靜、陳靖宜

本專題報導為 願景工程 – 2022 獎助採訪伴飛計畫 獎助作品——

願景工程於2022年舉辦「獎助採訪伴飛計畫」,提供每件作品獎助金,協助想要寫出好報導的人,完成報導任務。歷經超過半年的打磨,完成作品陸續和讀者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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